热依扎的抑郁症自白: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文|姚璐,来源|公众号“谷雨实验室”,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抑郁症不是矫情,不是想太多,不是说要死要死要死。他也不想死,他愿意跟别人说出来,其实他是自救,希望别人能够救助他。不需要你去讲大道理,他什么道理都懂。就是你陪伴,给他拥抱都可以。

8月23日凌晨4点44分,热依扎做出了决定,在微博公布了自己患有重度抑郁和重度焦虑的事实。不久后她晒出了自己的诊断书,“患者需要进行精神科专业治疗,防范危险。目前已经开始药物治疗,需要稳定用药和随访”。她承认自己产生过极端念头,写过遗书。

这场疾病的征兆始于2017年夏天,在和曹盾导演合作了《海上牧云记》之后,她接到了《长安十二时辰》的邀约,没有签合同,但她决定停工一年训练,为出演这部大制作做准备。她看了相关的唐史书籍,系统学习跳舞、骑马,因为出演《甄嬛传》“宁贵人”一角时有观众提出她脖子前倾,她还练了半年瑜伽和普拉提。

在这种高压训练接近尾声时,她的选角却受到质疑,这场信任危机成为她患病的起因。质疑声也触发了她强烈的自我否定,她觉得自己的表演糟糕透顶,在片场崩溃大哭,在房间里突然走向剪刀。

2018年春节,热依扎确诊重度抑郁,她在微博上描述自己的症状,“把自己困起来不能说话不能动,就连家人我都不能双眼看着他们,系鞋带都会痛哭。头疼、浑身疼(每天起来像被一百个人打过)、胸口疼、喉管咳嗽到突然闭塞五六秒然后大口喘气,瘦到皮包骨、吃不下睡不着、一天拉肚子六、七次,出幻,记忆力减退(一句台词背了一个小时背到哭)、会突然躺在沙发上心脏跳动到无法呼吸,脑子里总有人诅咒,天天否定自己怀疑自己,自残甚至……”

另一方面,她非常积极地自救,她去看了医生,坚持吃药,告知了身边的家人朋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无法工作,失眠严重,她选择去中小学教授戏剧课,慢慢找回了自己的价值感。演艺圈的工作是压力与欲望的极致浓缩,情绪问题并不鲜见,但由于抑郁症带来的“病耻感”,极少有人有勇气公开,热依扎说,有同行因为害怕病情暴露,不愿去医院看病拿药。

今年夏天,《长安十二时辰》热播,热依扎的病情有所缓解,她决定讲出自己的经历,“我走过了最难的地方,虽然还在吃药,但我想通过过自己的能力,帮助和我一样或者正要如此的人”。

《长安十二时辰》剧照

也许是走出炼狱的经历给了她勇气,很少能看到一个女明星如此直白、坦率。她谈到了生病期间的状态,对感情感到“索然无味”。她掏出手机念了好几段她在生病期间写的内心剖白,她的经纪人表示说,这是自己第一次知道这本网络日记的存在,但她没有试图阻止她。

采访到中途,一个男人突然推开门走进房间,安静地坐在热依扎身边。热依扎大方介绍,“我的朋友”。这个男人没有讲话,在热依扎的描述中是一个温柔的人,他陪伴她度过了一段艰难时期,他手臂上有纹身,但戴着套袖,是为了热依扎,怕被偷拍时影响她。“我就觉得从小好像我们女生有很多问题都是不好意思,比如性别不好意思,对感情理解不好意思。对于择偶,哎呀,她又交新男朋友了?她又有新的恋情?我说你人生就谈了一次恋爱啊?谁规定的啊?而且我三十多岁我不谈恋爱,我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正常。”

疾病成为了捅破过去那个自我的刃,她回溯了自己的家庭、成长、职业生涯,那个自卑怯懦、不懂得拒绝、活在他人眼光之下的自我暴露了出来,现在她决定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采访那天,她没有化妆,穿了一身黑色。她说,以前她喜欢穿黑白灰,但“吃药以后,我发现我特别爱买暖色、亮色,甚至于粉色这种原来我特别鄙弃的颜色”,“这种颜色能给你带来一种生命力的感觉”。现在,她又可以穿着黑色,但“不会影响到我的情绪”。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我的状态在往好的地方改变”。以下是热依扎的口述:

救生圈在撒气了

拍《长安十二时辰》,我提前一年停了工作,训练。我们是11月份开机,7月份的时候,有一天去上海做活动,化完妆以后,我跟当时的经纪人说,你们先出去吧。化妆师出去了,经纪人不走,她说你怎么了。我当时跟她说,说句实话,我就是想从楼上直接跳下去。

那是第一次有那样一个想法。因为太多的事情压在你身上了,一个是自我怀疑,我这么练,是不是能把这个角色演好?更多是,太在乎别人看法——我听到的是,凭什么她演?你本身就是自卑的,根本不怪别人,别人有质疑声是很正常的事儿。你被人家的质疑声(伤害到),你不强大。

那天经纪人一直在劝慰我。那时候天天在运动,就还好,因为运动能产生多巴胺。但真的有点像行尸走肉,每天运动完了回家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奔波在两三个地方去运动。我倔,你觉得我不行,我就要告诉你我行。我从小就这样,考电影学院也是这样,(妈妈说我肯定考不上)。我有点懒,但你要说我不行,我不跟你争,自己偷偷地去使劲儿,攒一个大招儿。其实就是从小希望得到证明,得到认可。

《盲人电影院》剧照

我们提前一个月进组,那时候我已经有点不对劲了,一直嗜睡,也不愿意出去。后来咳嗽,我一般咳嗽吃完药就好了,但是那次咳嗽到喉管闭塞五六秒,突然再打开,这特别恐怖。最恐怖的是有一次睡觉,突然一咳嗽,它闭住了,我突然醒来了。然后我去看医生,以为(喉咙)有什么问题。全看了,都没问题。

然后觉得心脏这块压着疼,浑身疼,我以为是湿气重,老问其他演员,你们睡觉觉不觉得那床底下老走凉风啊?后来变成头疼,整个疼。

我真正得病以后,看不了书。我想看书,可是那一行字、两行字看了半天。听不了声音,人家说话的声听不了,广播的声、音乐的声都听不了。原来我是非常喜欢听音乐的,我听悲惨的音乐你会觉得你比它还要悲惨,听喜悦的音乐,就会觉得太刺耳。我自己也不想说话,不想制造任何声音。记忆力减退,因为吃药的原因,有一次在后台背台词了一个小时。

还有对于感情方面的都是有变化的,你觉得都是索然无味。人与人之间接触是浪费时间。兴趣爱好?有什么兴趣爱好,都是虚的!然后呢,人生价值?没有人生价值。你把所有东西都当成是没有意义。

那时候快过年了,正好家里出事了,我哥哥内外脚踝骨折,这个非常麻烦,很多医生不愿意做。我爸妈两个快70的人,带着一个30好几的人去各种医院,看谁能给做这个手术。我又回不去,我就自己跟自己说,热依扎你赚这些钱有什么用呢?家人需要你陪伴的时候你不在。

再加上我精神状态不太好,我在想,我是真的病了还是矫情?我就想试试,想来一下,如果我真敢下这手,就不是矫情。矫情不敢下这手,不敢伤害自己。我一下(比划割腕动作),哎呦明白了。然后就给家里面打电话,我哥特别难过,赶紧说回来看医生。

到了家里以后,第一个感觉我没有办法看我爸妈的脸,都30出头了还给家人添这种麻烦。系鞋带我也哭,干嘛我也哭,睡觉惊醒、害怕,消瘦、巨瘦,医生见我就说,你怎么这么瘦啊,那时候80多斤。

见到医生第一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稀里哗啦就哭,停止不了,也说不出来。医生说,你得在医院住三天,观察三天。这是抑郁症的重度,因为有自杀风险。

我说不行,我要拍戏。他说戏重要,你命重要?我说我的命当然重要,但是这个戏一集一千多万,真的赔偿不起。

只有这一天的看病时间,第二天早上得走,回象山,我就想只要能够给我先开点药,能让我起码先稳定状态。沟通了半天医生才给我开药,吃药以后发现慢慢地能控制点了。

中途还一直跟医生交流,有一次突然又不行了。很明显的感觉,就像在一个游泳池里面,套着一个救生圈在游泳,突然我听到这个救生圈在撒气了,但是我不知道它在哪儿撒气,特别恐惧。我就把这个感觉跟医生发过去了,医生给我回过来那个信息让我很稳。他说没关系啊,旁边还有个小船呢,咱没救生圈还可以上小船啊。

世界一分为二

后来这个药和安眠药都不管用了,然后又改变药了,比如说别人吃一片,我得吃两片。别人吃完马上入睡,我过个两三个小时才能入睡。

我拍完戏回到家以后,我们家里所有的刀具,包括指甲刀都收起来的,我都不知道放在哪儿。我们家是不可能没有人的,我哥特别爱出去看演出、玩,但因为我他就在家里待着。我爸妈退休以后去乌鲁木齐住了,因为我这事特意回来(北京),我们一家又在这儿住。

我特别烦别人说,你想太多了。抑郁症不是(因为)想太多;还有一个,你谈个恋爱就好了,真不是这么回事儿,你看太浅了。它是一个病。很多人把癌症当病,(把感冒当病),到了精神上、情绪上的时候,就是哎呀,你就是想太多,你就是钻牛角尖了!越是这样的话,越刺激到这个人不愿意跟外界交流,可能会让他病更严重。

也特别烦有人说,你没有想过你的父母吗?我连自己都想不到,我还能想到任何其他人吗?这个病最恐怖的就是你不(能)控制它,是这个病在控制你。情绪突然来的时候,你的脑子里是什么都想不到的,你连自己也想不到。我在剧组的时候,吃药了一段时间,中午有一次吃饭,吃着吃着,突然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说,你去死吧!我起身奔着剪刀就去了。后来我就(想),不行,我不能被它(控制),我就跟它说,你去死!我跟医生说可不可以这样,医生说不行不行不行,你别再弄成神经分裂了。然后医生问我,这个声音是男声还是女声,跟我说一堆。

热依扎现身机场 图 | 视觉中国

后来我慢慢找到对于抑郁的(方法),我会在网上写日记。我不知道谁在看,我会写很多,比如对于生命的有感——

前些日子看了《地久天长》,到最后父亲在坟头拔草后,坐在地上哭了。影片里的父亲喝着酒,我在想,假设是我的父母,而我永远躺在那里,就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前几天看救火的解放军,看着一张张青春的脸,还有已为人父的面孔,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在(死亡)面前,生命是一样重要的,你知道那是多少家庭的希望和多少家庭的支柱吗,我要好好活下去。

我会跟自己去聊天——

夜晚总是会做大胆的决定,我刚给自己下单了一个跑步机。我原来挺爱运动的,我现在是它(抑郁症)控制我,不让我运动。既然无法出门运动,既然一直都在抵抗运动,(只能)这么逼迫自己了。虽然买回来也只用了两次。

我说不能与感情有关——

精神上的不堪绝对不能与感情有关,因为那样就显得这个病不成立……前些日子朋友觉得我很丢人,觉得我犯病的状态让他无语,但如果我是得了癌症呢?他又会怎么说。我现在越来越不愿意和人接触,不懂装懂或者一知半解就下定义,真的懒得沟通,所以选择躲起来就安静了。

这是3月中旬的一个——

假装好了,让身边的人放心,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可笑的我。

还有就是说墩布——

医生今天说下次想伤害自己的时候,就把衣服撕碎,做成墩布吧。他说你不可能成为自私的人,你更应该学会爱自己,不要试图跟别人讲道理,因为有些人如果懂道理就不会去伤害别人了。他说你是个坚韧的女孩,就算在我面前,你还在假装坚强。医生说了很多我听进去了,但眼神是愣愣的。

有一个是去年的,说是和世界一分为二——

除了药物和睡去,醒来后就是无尽的痛苦。人群让我更痛苦,说的话都是很多余的,声音让人紧张。养了只小猫它很可爱,当屋子里只有自己和它的时候,拉上窗帘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并不存在这个世界,是最踏实的时候。3月快来吧,我想继续给学生们上课去了。

还有——

我今天见了两三个朋友,喝了不同的酒,现在在家里继续喝着。如果我是个自私冷血的人,可能就会好受些了吧。

这是医生给我诊断书的一年,我才想到这个——

周围关心我的人总是问我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我也一直找不到为什么,总觉得是很多事情积累的可能吧,我自己也找不到答案。但这两天遇到的事让我终于懂得为什么会生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于他人的信任,成为了一次次可以伤害自己的利器。

还有一个——

请自私一点吧,2019年。我们都学着自私一点,把最好的给自己,把第一桶美食分享给自己的舌头,把赚的第一笔钱给自己买些好东西,把遇到的开心的事儿先不急于分享给别人,让自己大笑到爆,把所有让你惊喜的东西都秘密地留给你自己,不告诉任何人。自私一点吧,可以继续善良,但要把善良给值得的人,比如家人,比如最好的朋友。请自私一点吧,人生无常,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会给自己写每一次(吃药)——

虽然胖了,感谢你,新的药。

我不麻木,所以我痛苦

我一开始就在自救。医生给我诊断重度抑郁症的时候,我第一个感觉说,好了,既然这样,我就好好治病吧。我从来不觉得这病丢人,没有什么病是丢人的。为什么一直在网上跟人说,要看医生,要坚持吃药。我就是一个例子啊!他们觉得看医生会不会丢人啊?我说我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你有想过可能它会影响到我的工作,影响到我的收入,我为什么都敢说出来呢?因为我觉得这样是真的好了很多啊。

有一本书叫《活下去的理由》,那是我(得病后)最早买的书。关于抑郁症的,我一边看一边哭,很多东西跟我想的是一样的。所有人都觉得抑郁症就是奔着死,你知道很多抑郁症是经历过多少次自杀实验,多少次自残以后,最后真正实行自杀。他也不想死,但是你被一种东西所控制,没有办法。像魔怔了似的,你被控制了,我会出现幻听、幻视,这是很严重的时候。

(发微博公布抑郁症)想了很久,《十二时辰》带来了一些热度,你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这些事,你的状态也好了,我觉得有可能帮助的人更多。

(同事)他们疯了,他知道拦不住我,是怕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让我病更重。我说没事。但是说实话,过两天我确实(复发了),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开窗帘,也不听声音,我爸妈电话我也不接,我给他们发信息,微信聊。

我在怀疑,如果带来的是不好的(影响),那你就是一罪人,所以我还是自责。后来我跟自己聊天,我真的不是想作秀或者博得同情,我从来没有卖惨。我要卖惨,最开始得病的时候就可以卖这惨。它只对我个人惨,它对你们谁都不惨。重要的是做这件事情值不值得,你是为了谁而做。

给我写私信很多都是初中生。我自己能赚钱,能去看医生,但很多13、14岁的孩子不是谁家里都很有钱的,父母还觉得说出来丢人,他自己又没钱去看病,这就导致了这孩子可能就走向极端。

焦虑、抑郁是当下年轻人的非常(高发的疾病),因为经济压力啊,家人的压力啊,感情啊,择偶啊,孩子上学啊,个人就业啊。我今天还看了一个新闻,中国今年的结婚率、生育率都是最低的。为什么?医疗、就业和住房。焦虑和抑郁对当下的年轻人特别普遍。(这)也是社会发达的一个标志。在日本(等)其他地方,他们年轻人都会有这种问题。

现在社交网络很发达,看微信方便,大家都在沟通,其实都是展现自己好的那一面。自己会觉得,哇塞,凭什么他生活这么好,我就那么惨?说实话,他也惨,(只是你看不到)。大家之间都有壁,不愿意过多去沟通交流。

再加上社会给你带来所谓成功的标准,你在社会上怎么样能够立足,你怎么才能够成为人上人、尖上尖。还有机场特别不负责任的成功学(书籍)。成功的人从来都不敢愿意承认自己,其实多半是运气,这是我看一本书上写的。(成功学)可能会影响到很多人,他们就只能奔着那个地方去,(如果做不到),我就是失败的,我就是在社会上没用的,幸福感特别的低。

我今天早上写了一个朋友圈,我说我觉得幸福就是,在人生不同的阶段,都有爱的人能给你做一个早点。现在社会节奏太快了,大家已经发现不到快乐是什么。

我敢于反思自己,敢于反思这个社会,敢于反思我当下的生活状态,我的职业的环境。我其实比很多人正常,我不麻木,(所以)我痛苦。

我很喜欢张曼玉,她演的《阮玲玉》我看过好几遍,从小时候到现在每一遍都不一样,因为你的人生经历了更多的事。最后的那一句,人言可畏,真的是到现在都没有改变。因为我也是女演员。我的想法就是大不了我不做这行了,平时存点积蓄,踏踏实实过日子。

《阮玲玉》张曼玉

我是坏人吗?

有个朋友跟我说,热依扎,你敏感对你来说能帮你,又害了你。你演戏特别帮助你,害你就是你生活中肯定会变得特别痛苦。说得非常对,生活里这个人有什么想法,他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我就会知道,所以很累。

我现在练着尽量不要过多关注这些东西,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我从小就,一直focus在人家身上,他需要什么,我能给他带来什么快乐,我能给他带来什么幸福。那他幸福快乐,他看到我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我很好。

我小时候备受歧视过。我是北京出生长大的,我爸爸妈妈七几年(从新疆)来这儿上大学。(刚上小学的时候),没有人理你。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突然一个男生跟我说,宝贝儿,咱们俩来玩吧。他的背后有一束窗户打进来的阳光,当时我觉得他是天使。我问他,为什么你想跟我玩儿?他说我觉得你挺好的呀,因为我们一年级的时候家长不让我们跟你玩儿。我特别难受,我回家跟我妈妈说,我说妈妈为什么,我妈妈说没有为什么,那些大人想法比较偏激,你不要把那些人的错误强加在你同龄的伙伴身上。她说你要做到的是,你把学习做好了,你把人做好了,人家就会把你当成好朋友。

所以我从小接受的是这样,我总觉得只要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喜欢你)。我原来特别怕做一个生活中被人讨厌的人,我一直在希望自己,怎么能(更)好。

拍《长安十二时辰》的时候,有一次一段词说不太好,我直接转身就走了,所有人都以为我甩脸子。其实那时候我已经非常严重了,跑到厂房一角哭,哭完了以后回来,再接着演。因为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和脆弱。但我那时候真的很难受,我怎么这都演不好呢?

《长安十二时辰》剧照

我从小有一个毛病,一到晚上睡觉前,我先想想我今天做了哪些事,说了哪句话,不对还是对。

我从小性格上有很多缺陷,一直都觉得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那样或者这样的人,可能人生路会更好走一点。但是我现在说,没事,我承认我有缺陷,我做人有棱角,但我不是一个坏人。

原来生病最严重的时候天天问我哥,哥哥,我是坏人吗?我哥说你为什么是坏人,扎扎,你一直在资助小孩,跟谁都没说这事儿。你是坏人,那谁是好人?我有你这么一妹妹,我多自豪。他说你有很多品质是我没有的。

但是没有用,我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是一个坏人,是一个垃圾,是一个废弃的智能机器人,是一个让所有人都讨厌的麻烦。我把所有最不好的词全都安在自己身上,然后我就觉得我是这样的,然后我心里舒服了一点。一直在自我谴责。

我甚至有一次都写好遗书了,我把银行密码都写好了,要留给家人。

我分享中岛美嘉那首歌,《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那个感觉撕心裂肺,就是你想喊,可是你喊给谁呢。中岛美嘉唱出了那个感觉,她的脚不停地踩地板的那个感受,都是你在为了人生和当下的困境在挣扎。

抑郁症不是矫情,不是想太多,不是说要死要死要死。他也不想死,他愿意跟别人说出来,其实他是自救,希望别人能够救助他。不需要你去讲大道理,他什么道理都懂。就是你陪伴,给他拥抱都可以。

最危险的、最边缘的时候,是我哥(拉着我)。有时候我不说话,他只要一看我不发微信,他马上打过电话来,你干吗呢,你怎么不说话。

我跟我哥哥之间能聊很多,而且彼此都非常尊重对方的想法。我们从小在北京长大出生,我们在北京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很多事情都是我们一家人自己面对的。

我4岁的时候,我们楼里人跟我说的。说我哥哥放学,他同班同学跟我哥说,“卖羊肉串的,卖羊肉串的”,就那么一直在说。我很生气嘛,他们说,就看小扎扎手里拿着半块板砖,说你们谁要再说我就打你们,我有那种保护一家人的(意识)。

放学了以后,爸妈还没下班回来,我们俩忘带钥匙了,我们俩就坐在小区门口那马路牙子上。我哥说,待会过去那个人,我模仿他,下一个,你模仿。我觉得我的表演可能从那个时候来,可能(学)一个阿姨走路,会彼此让对方开心,消磨这个时间。

想穿什么是我的自由

(穿吊带被拍那天),经纪人就说,啊?你就穿这个?我说这个怎么了?我也没觉得机场会有人拍。那些不是我们雇的,我抠着呢,我没那个钱。他们拍的时候呢,我无所谓,这也是人家一份工作。但是后来他们在电梯上面(俯)拍的时候,我是有点不舒服。

后来上升到很多公众号写女性的穿衣自由,我觉得特可笑。为什么我们国家这么发达了,还会存在这种问题。这些公众号说实话,是在帮助更多的女性,(争取)更多相应的权利,这也是好事,有一些东西都变得不痛不痒的时候,可以戳大家一下,让大家开始去想一下这个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说这个很可悲。

我妈就说,扎扎,你怎么穿的是你原来最不喜欢的着装?我说因为我现在明白了,这种方式就是训练我不去关注别人的眼光,可以接受别人的讨论。我觉得很多女孩都是,想自己买几件家里偷偷穿,或者到国外穿。我(以前)也是不敢,觉得要有个度。后来我觉得,这种方式最能帮助我去(面对)各种人的眼光和讨论,让你去锻炼你的心。

这样挺好看的呀,(黄色吊带)我看那女孩穿很好看我才买的,我特想穿上它。而且我最主要是胖,吃药以后让我食欲变得特别好,吸收特好。那就走欧美(风),就开玩笑嘛!说自己是什么“东城区卡戴珊”、“北京市Kendall”。

如果今天我要拍一个戏了,导演说,你必须要瘦下来,那我绝对也能瘦,但我现在没有戏拍我胖点就胖点吧。你就看莱昂纳多,人家自我放飞的时候(那样),但是一演盖茨比的时候,就直接特瘦。

我妈特逗,我妈在家里说,你能不能出了这个楼,你先穿个外套,出了这个楼你再……我说没事。然后我妈说,好像就只有你有胸一样。我说,对啊,我的胸就只有我有啊。

他们那个新闻特别奇怪,说因为她上一次穿吊带,所以她这一次就穿得非常地保守。我不是,就是冷,我才穿了一长袖的。我想穿什么是我的自由,我今天想穿吊带就穿吊带,我明天想穿长袖穿长袖。并不代表我穿长袖了我就是保守,穿吊带我们就自由。

你越看不惯,我就越要这样,因为现在让我自己开心最重要。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而且那个胸抖动我控制不了,这是自然现象。就像跟我头发说,你别谢顶。或者说你今天别长皱纹一样的,我控制不了。你的思想有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应该他自己去渡自己,不应该是我去改正我自己。

热依扎身着吊带

这个东西我也会有的

原来就是我太容易跟自己(较劲),太紧张,去参加一个活动、一个节目,我就必须这样,必须那样。因为你老希望自己做这件事情是一个艺术,你要神圣,你要尊重。但是后来发现你可能想太多了,佛教上面说叫我执,就是太看重自己了。不得不承认,你太看重自己,你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因为过度的自卑引起了这样的方式,我小时候特自卑。我记得我初中跟我妈去逛家乐福的时候,人越来越多了,我突然说,妈妈,我呼吸不上来了,我想先出去待会儿。然后我妈接着逛,我到门口,就好了。为什么呢?好多人啊,你就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你。

我拍《瑞丽》的时候,想法就是我赚钱了。我们家庭环境很一般,钱这块是家里经常讨论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后来我觉得自己能赚钱了,所以根本就没觉得上杂志封面有多么可炫耀,反而同学的关注比我要(多)。最逗的是,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看到,原来跟你不好的人给你打电话,要跟你做好朋友。我从来就鄙弃这种,我15、16岁已经看了很多东西了。

我从小到大,比如说人家家里有任天堂的时候,我们家买不起,但过两年突然买了任天堂,人家买了旱冰鞋的时候我们家买不起,可能过了一两年,我们家买了一个。消费滞后。我小时候很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东西我也会有的,只不过可能会比别人晚一点。

有一次考试,说考双百就能买到一个好孩子童车,那时候叫好孩子那个牌子特牛嘛。我爸妈写了保证书,我还藏到床底下一个盒子的底下。等到考完双百,我拿着学习成绩往家跑,特别高兴,去到床下找那个纸条,没了。我看我爸妈在那看电视,我说那纸条没了,我爸妈假装看电视,也不理我,我就觉得这事情不妙。我纸条在哪呢,是他们收起来,为什么?因为家里真的买不了这个东西。

我爸妈说因为不答应你的话,你学习(不用功)。后来我就特别难受,特别难受。然后我爸说这样吧,我给你买吧,我说好。我爸说给你买一辆吧,我说好。我爸说算了算了,我给你买两辆吧,我说啊?买两辆自行车,太多了,我说爸,不用,一辆就行了。我爸说给你买三辆吧。我知道他在跟我开玩笑的时候,我觉得更难受了。我觉得你怎么可以这样逗我呢?过了两天,我妈拿了一个比较旧的自行车,小的红色的,这是他们同事孩子已经长大了(不骑的),但我也很开心,虽然是别人骑旧的。

我长大以后,跟自己说,无欲则刚。上大学到现在都是秉承着这样一种(态度)。我从来不靠别人的脸色生活。以及我老把事情想得最惨,就是从那件事以后,所有的事情都想最糟糕的,包括演戏,我觉得肯定不会选我,选了我也肯定会变化。这样的话,如果真到最后做得不好,我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剧照

什么事都归罪于原生家庭,这叫逃避

原生家庭带来的伤痛是绝对不可能忽视的,确实是它影响到了我们的童年,以至于长大了的性格。但是如果遇到什么事都归罪于原生家庭,这叫逃避。当你意识到你的很多问题是原生家庭造成的时候,这是一个最好的开始,开始让你有权力不受原生家庭的控制,去选择自己希望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家庭也有我们家庭的问题,但我为什么从来不说呢。咱们这么大了,拜托,你能不能别再拿原来的事去说。

你永远想的是,归罪于父母。你父母那个年代生了你,然后要给你养得现在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也第一次做父母,可能他们从小接受也是这样。

我之前也会特别难过,就是因为你们,我怎么怎么着,你们做错了,你们还觉得对我们没有什么伤害。后来我妈妈跟我说,真的对不起,我们其实也不是想这样,但是怎么办呢,我们的人生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过来的。

当你的人生经历越来越多的时候,你就会越来越理解父母。我刚过三十的时候,我就想,这时候我哥都出生了,我现在这状态就是还傻不拉叽的。我妈说她生完了我哥,刚从医院出来九个月,我哥就放在家里面,我妈妈先去上班,上到一半突然回来要喂个奶,然后再去上班。周而复始的,家里没有人看我哥哥,几个月的小孩就放在床上,因为没有亲戚朋友在北京。

后来我跟朋友看《何以为家》的时候,他们就说这家长怎么能这样。我说你要了解,这个家长他生活的环境是这样的环境,他所受的教育就这样,他已经把他最好的东西给你了。

你看到过好东西,你就不愿再往差的地方去

《长安十二时辰》之后我有半年没去拍戏,都休息了。后来年初拍了一个20天的为了赚钱的一个戏。那时候刚交完税,我需要一些钱。我还要看病,我一个月医药费、诊费要花小三千块钱,这都是我自己给承担,没有医保的。

其实《十二时辰》完了以后有很多戏来找我,我也都没接。可以说是推掉了很多,不是没有资源。不是心高气傲,是真的这个东西不能给你带来刺激,真正跟你自己心里想去做的还是不太一样。那就再渗一渗,别着急。

我跟我经纪人说多接商业的东西。你也要生存嘛,你既然想把演戏当热爱的话,你必须得从别的地方赚钱养活自己。一个是我真正需要,还有一个我是从正道上得来。我是凭努力得来,我凭什么不去。

原来觉得谈钱就俗,我们要玩点高雅的。后来我跟你说钱一点都不俗,尤其是对女性来说,它往往会给我们很大的安全感。

这样的话,这三个月或者这半年,没有我觉得合意的戏,那停下来不做也行。我不会因为说这个戏是哪个大演员,我一定要去,我还是要看剧本。剧本和团队特别重要。

《长安十二时辰》庆功宴

我原来跟一个演员朋友讨论一个话题,就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一定要跟你经纪人如实表达。你说我想火,就是想火,没事,不丢人。我不是想火,我就是想赚点钱,也行。但是你千万别拧巴自己。(我的选择是)当一个演员,就是我能当演员有戏拍,可能拍一辈子都行。

我现在都练不好,怎么跟人招手。我看人家上去(红毯)都特自然,我就一直扽着裙子,然后低着头,赶紧走,赶紧走。原来有什么慈善之夜,所有艺人都在那儿围坐着,我都背对着大家。然后窦骁跟我们是一个公司的嘛,他正好在我旁边,说热依扎,你在干吗呢?我说,嘘,说我在抠鞋,谁也别理我。我就是从小到大就特别不喜欢那种人群的东西。我不享受,不想成为闪耀的那个。

我觉得我在演戏的时候把戏演好了就行了,其他以外我要有自己的棱角。国外有个男演员,演完戏,他半年时间你知道干嘛吗?他去意大利一个小镇去做皮鞋去。

(想做个好演员的想法),是《甄嬛传》拍完了以后.(好多人说)我特别喜欢你,我说是剧本写得好。这是我真实的话,不是谦虚。再加上我的性格和宁贵人特别像,其实我演得真的不好,那怎么办呢?我开始(练习)重复动作、重复语言、重复情绪,比如说我今天跟你说话,我就用刚才同样的眼神和语速和语调,再跟你说一遍。我要用有意识的方式去找我无意识状态下说的这句话,这样呢,它可能在我演某一个戏的时候,在揣摩人物的时候,我就会把加进来了。

《甄嬛传》人物照

我2006年毕业,2007年拍了韩延的电影《摊开你的地图》,是主角,然后那个电影被禁了嘛。我就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当主角,其实配角都不会找你演的,连配角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我不干这行,去做服装。当时有一个朋友是香港人,她妈妈跟我聊,扎扎你知道吗,香港的娱乐行业比大陆要早很多年,我们看过太多的香港明星,很多其实都从低层做起。扎扎你应该这样,一点一点做上去,你会更踏实,会更稳,只要你相信你未来可以做到那个位置。

我觉得那阿姨跟我说的话触动挺大的,所以我就开始去做跟组演员。跟组演员就是,你这两个月,你不是演个丫鬟吗,你就别走了,有你戏没你戏,你就在这儿待着。你接受过世态炎凉,《新喜剧之王》里面很多是真实的。真的那个人从楼道这头骂到你那头,因为你发高烧迟到了五分钟。然后等到你这边火了,再到横店碰到,对你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演完两个丫鬟以后,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经纪人,经纪人这样说,有一个郑晓龙导演。我们《甄嬛传》所有演员,都是试戏的。他在那个时代破格用了很多新人演员。郑晓龙这样一个团队,导演非常好,团队的人也都特别好,所有演员都在努力地想塑造好人物。你看到过什么好的东西,你就不愿意再往差的地方去了。

我宁愿在一个特别大的组里面端茶倒水,我也不愿意去一个(很差的)组里当主角。我不要求当那个头儿,说实话,就是虚假繁荣嘛,只有你自己知道是在骗你自己的。《海上牧云记》我就演两集半,但是两集半这人物写得特别完整。《长安十二时辰》里所有的小人物都写得很完整。

最终你会做到自己救自己

我手上这个戒指,因为它上面写的“love”,我就要买下来。我戴着就是说,就算你和全世界都背道而驰的时候,你要心存这个东西。爱别人,你首先要爱自己。

我原来觉得应该多爱人,但是后来发现只有做到真正爱自己——不是为自己花点钱,吃个甜点。你真正爱自己,与自己和解的时候,你才可能对别人有更多包容和理解。

原来什么都以别人为主要的,委屈自己的想法,比如一堆朋友在一块玩,我绝对是那个最后走的人。现在觉得没劲,我先回家了。人家跟我说,热依扎,今天出来。我说不想出来,我状态不太好,不舒服。我原来可能会觉得,怎么办,不出去的话,他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一个你特别欣赏的人,你怎么拒绝。但是我现在就是说不好意思,我这两天不舒服,过些日子咱们再一块聚。

我为什么喜欢北野武,我想北野武就是一个带引号的“老混蛋”。这个混蛋不是骂人的,这个混蛋是可爱。他特别潇洒,嬉笑人生,但是他每次说的很多话都让你会对人生有很多的感悟。他是个情绪很细腻的一个人,所以他能创作出好的作品。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我因为这个病,也特别了解我以后要跟什么样的人接触,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要成为什么样的自己,而不是说成为什么样的人。爱情观也是,我有自己经济上的能力,所以不会去看对方(是否有钱),我反而更看重对方三观是否跟我相同,对于父母和对于朋友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我现在这个朋友就真的是,非常地帮你。原来除了家人以外,还会有人这么去容忍着你。得这个病有时候反复自己都烦,但是凭什么你永远让别人理解你。他陪了我很难的一段时间,让我的情绪变得很稳定。

恋爱能够对你的病情上有一些的帮助,因为恋爱是可以产生多巴胺的,但是恋爱并不能决定你的病能好,因为恋爱也有很多的问题存在。谁都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才能真正救你。当你不能自救的时候,你要选择医生和药物帮助你,然后再是家人和朋友,最终你慢慢会做到自己来救自己的。

我现在喜欢瘫在那儿。我今年好像都没过过夏天,因为整个7、8月份就没怎么休息,天天都在拍拍拍,然后我就跟他说,我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拍摄机器。后来我说怎么一下就立秋了,就想自己待着,就想躺着,什么都不想。

有一阵就是不停地拍戏,拍《过年好》那一阵。(会恐慌),哇塞,都十几天没工作了。但现在完全不会了,这是一个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转变。

《海上牧云记》剧照

每天我最享受的时刻就是撸猫,躺在那儿,每天醒来的时候看到那猫躺在我旁边。我这么睡,它也这么睡。摸那个猫的时候,我发现我心率变慢了,堵的那个东西慢慢解开了。

有一天我睡觉的时候,我朋友在床边弹琴,我就睡着了,那一刻特别平静,我觉得特别开心。那一刻是踏实,没有借助药,也没有借助酒精。

现在病情也会反复,但比原来要好。原来反复就是寻死觅活,现在反复就是,突然不想说话了。我就会跟他发信息,我说我不太想说话,然后躺着,然后拉着窗帘,安静。

原来慌,说我怎么又这样了?你就害怕了,我不会又回去了吧?完了!没有希望!现在慢慢好了以后,我就知道,这个东西它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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