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朋友们约我出去吃个饭,我想着确实许久未见,便也就答应了。
妈妈正在用她那只不怎么好用的右手艰难地在拉康复吊环,满头大汗。我走过去告诉她说:“妈,我今晚跟朋友出去吃饭噢。”
她马上停下手来问了一句:“那我怎么办?”
很普通的一句话,但我的心却被它撞了一下。
我那原来性格强势、坚强独立的妈妈,现在竟已经如此依赖我了。
我笑着告诉她:“我当然会把饭给你做好了再走呀。”
看着她这才放心的样子,我的心仿佛被谁用手抓着不让它跳动一般的难过。
妈妈是怕我会不管她吗?
曾经,她是面对丈夫出轨、赌博,毅然决然选择离婚,单独抚养两个未成年孩子的勇敢女人。
妈妈跟爸爸是自己自由恋爱后结婚的,在那个婚姻主要靠介绍的年代,实属不易。爸爸家里没有大人,穷得响叮当,婚后妈妈跟着爸爸吃了许多的苦,甚至怀孕的时候连一个苹果都没吃过,但她从未埋怨过一句。然而爸爸并不是一个能够心疼她的男人,妈妈怀孕的时候都还要在工地做事,爸爸却在别人家里打麻将。后来爸爸靠着一门手艺去外地谋生,妈妈便带着我们定居在一个小镇上。爸爸一年回不了几次,每次回来都是泡在麻将馆里,也没带什么钱回家,妈妈打工挣的钱不仅要养我们,还要拿一部分给他打麻将。
然而爸爸并不珍惜她,不仅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而且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
她毅然决然选择了离婚,既是为了不让我跟弟弟被爸爸的债务牵连,也是因为她对这个男人彻底失望了。
曾经,她是自己努力创业,绞尽脑汁谋求生计的自立女人。
为了挣钱养活我和弟弟,妈妈辞去了厂里的工作,因为仅仅靠一点死工资以后生活会越来越难,趁着我和弟弟还小开销不大,她拿着自己攒的两万块钱开始创业。
她尝试过开早餐店。每天早出晚归、不计报酬地在本地一个生意很好的店里工作学习,直到自己能够开店,就在街尾租了一个便宜的门面,开始卖起了早餐。妈妈人缘很好,很多人都来捧场,生意做得还不错,但年底算算账,却没挣多少钱,因为妈妈做早餐很实诚,为了给顾客好的用餐体验,用料总是买最好的,分量总是很足,有的熟人还免费送豆浆。家里人一致认为,妈妈不适合做生意(因为妈妈曾经也贩卖过橘子,差点亏本)。于是妈妈只好另谋出路,这以后,只要能挣钱的她都试过,甚至跟一群大男人一起做小工,把很重很重的木头扛在肩头搬到车上去。我至今不知道她这么小的个子是怎么有那么大的力量的。
后来,老天可能觉得她吃的苦太多了,终于对她仁慈了一点。机缘巧合之下,她接触到了乡村表演(她年轻的时候是村里文艺队的,很喜欢唱唱跳跳)。最开始是别人舞龙队需要一个人来同时进行蚌精表演,妈妈自告奋勇地去了,反响竟意外地好,但只有快过年才会有这种活动,做这个不是长久之计。她便开始去跟别人学打腰鼓,这样平常也可以参加表演挣钱。
就是在打腰鼓的时候认识了现在的搭档。他们合计,打腰鼓收入太低,竞争太强,不适合做,有没有什么是有发展前途的呢?
这样慢慢地才开始接触到乡村表演这一块。
那时候乡村表演还没有现在这么流行,很多人都不看好,家里的亲戚都劝妈妈不要做这个,简直是不务正业。可妈妈这次异常的坚决,就是要做这一行。
她和搭档便在所有人的不看好中开始组合搞演出事业。妈妈的搭档是个有才的人,写得一手好小品剧本,再加上俩人努力排练小品、舞蹈、唱歌等,他们的组合很快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正巧那时候乡村演出也慢慢流行起来,所以他们正赶上了好时候。
这么多年,两个人一起合作,不仅打出了名声,也挣了不少钱。
现在,她是一个只能依靠别人的可怜女人。
但一场车祸毁掉了她,毁掉了她的事业,毁掉了她以前的所有努力,更毁掉了她接下来的人生。
外伤后脑出血是个很可怕的病,偏瘫、失语等后遗症是无法完全痊愈的,也就是说,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唱歌跳舞演小品了,甚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现在一年半了,通过努力的锻炼,她慢慢能够跛着走一段路,右手却还没有功能。虽然能够发声,但大多数是我们无法听懂的话语,所以她再不爱说话。
原来那个性格开朗、乐观积极、话很多的妈妈消失了,现在只有一个难开金口、不爱跟人接触的妈妈,连一些基本常识也不知道了的妈妈,连字都不认识了的妈妈,偶尔还会尿湿裤子的妈妈。
妈妈的日常生活都需要人照顾,特别是吃饭。她主动跟我最多的互动可能就是催我去做饭吧。
现在,她是一个仍然努力、充满希望的坚强女人。
虽然身体状况很不好,但她并没有像很多病人那样子消极生活、自甘堕落,她的生活比以前更规律,更积极。
每天五点半她起来洗漱后就去爬楼梯,五层楼的楼梯爬四十分钟后去楼顶浇花,然后回家来煮白米粥当早餐(其实每天都是她煮早餐给我这个懒鬼吃)。
上午锻炼右手,拉沙袋,举水瓶,活动手,然后催我做午饭,吃了饭午睡。
午睡后起来继续拉沙袋,举水瓶,活动手,然后又去爬楼梯,爬完楼梯又催我做晚饭。吃了饭就去洗澡,洗了澡之后看一个小时电视就去床上躺着活动右手一个小时,晚上十点准时睡觉。
她每天把自己锻炼的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并且严格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完成一天的任务。
她自己能做的事情也绝不会让别人帮她动手。
虽然有时候她会痴迷于玩微信看视频(现在只会玩微信了),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认真锻炼。
妈妈如今身残志坚,仍然对生活充满希望,这是我们为人子女最欣慰的事情。
我相信,即使她现在还很依赖我,但她这么努力,总有一天能够自理自己生活的一切,甚至有机会重返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