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怜近段时间以来,第三次梦见过去的场景。
梦里,他立于万人之中,穿着一身华丽云服,面覆珠玉点缀而成的面具,长袖盈动,将一把利剑舞得刚柔并济,曼妙无双。
他记得那是千年之前,在祭祀大典上的画面。
舞姿漫漫,乐声靡靡。数不清的热切目光齐齐聚焦在谢怜的身上。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一名看热闹的总角小童,忽然被人挤下了城墙,直直往下坠,眼瞧着就要命丧当场。
谢怜纵身一跃,一把接住小儿。覆在面颊上的面具,随之脱落,露出了一张俊秀无双的脸来。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哥哥,哥哥!”那声音似乎来自怀中,谢怜低头看去,却怎么也看不清怀中小儿的脸。
只余下一声声的“哥哥,哥哥……”撞击着心扉。
艰难地睁开眼睛,那句“哥哥”越发显得清晰。迷糊间,一道暗红色的身影随之闯入眼帘。
是花城。
他低下头去,凑到谢怜近前,“哥哥,醒醒,起来吃点东西吧。”
言语间,一株墨色长发恰好落在谢怜掌心,随着他的动作而骚动着。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痒,密密麻麻遍布掌心,又从掌心蹿到了心里。
谢怜陡然想起昨夜,花怜也是用头发搔着他敏感的地段,迫得他一声声唤着花城“哥哥”。
脸上轰得一下就炸了,连耳垂都红得滴血。他慌忙抽回了手,偏开头去,不敢看花城。
花城轻笑了一声,低头吻着他发烫的耳垂,低哑的嗓音仿佛带着一股煽动的魔力,“哥哥真容易害羞啊……”
随之附身下去,引来一室春光。
直到日起中天,两人方从床榻上爬起来。
谢怜系上腰带,走到镜前,将长长的乌发高高束起,做了副道士的装扮。
他如今居于菩提观,这样的装束最合适不过。
刚立好头冠,便听得身后,忽又传来一句,“哥哥!”
谢怜不觉转身,看向花城,“唤我做甚?”
花城一愣,旋即抿唇道,“方才我并未开口。你……可是听见了什么?”
这话仿佛平地一声雷起,在谢怜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涛。
怎么会?他明明听见了有人唤他!
此间日头尚早,菩提观里拢共不过他和花城两人。何况即便有人进来,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莫非……他有幻听?
迎着花城担忧的目光,谢怜摇了摇头,又作出一副娇羞模样,寻了个由头,才总算敷衍了花城。
再三回想,谢怜才肯定自己并没有幻听。那声“哥哥”清晰异常,仿佛纠缠在耳畔的情话般,他万万不可能听错。
即便他听错了,连日来数次梦见仙乐祭祀大典那一幕又做何解释?
仙乐国,悦神舞,哥哥……这三者齐齐出现,恐怕事情并不似“梦境”那般简单。
想了片刻,谢怜才背着花城,招来了灵文真君。
灵文近来忙得焦头烂额,脸色发白,似乎脑子也不大灵光。
初一见着谢怜,先是木木地愣了一下,随后顿悟般一拍脑门,问道,“太子殿下……是您啊,唤我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谢怜摸了一把额角冷汗,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此事过于诡异,且没有什么踪迹可寻,他不想让花城忧心。灵文素来机敏聪慧,且对天下奇闻异事颇为通晓,说不定她能从中找到些什么。
只见灵文蹙眉冥想起来,片刻之后,方恍然大悟。
谢怜只当她有了线索,不觉支起耳朵去听,哪知道灵文颇为淡定道,“啊?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
无法,又从头说了一遍。
“太子殿下说起,倒叫我想起一档子事来。前几日同月老闲谈,从他口中说起一件糟心事。”
距离菩提观数百里之外,有一处镇子,名唤“相思镇”。
所谓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相思镇原本不唤作“相思镇”,因其盛产红豆而命名。两年前开始,相思镇便开始出现怪事。
起因是镇上突然出了个“相思”大仙信徒,其号称“相思”大仙掌管世间情爱,能满足男女对爱情的追求。
还别说,这“相思”大仙确实灵验,镇上好几对男女,都是在“相思”大仙的道观祈祷之后才成的。
起初,也是件人人称颂的好事。但不久之后,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因为人们发现,只要在“相思”大仙神像前祈祷过,自己爱慕的人就会爱上自己。
哪怕她有夫君……哪怕她心有他属……
于是,镇上的人开始混乱了。
抛家私奔,一女配二夫,二女争一男的事时有发生,搅得巴掌大的小镇天翻地覆。
这还不是最奇的,最奇的是,有一回县官断案之时,询问一名两女配一夫的女子,她究竟心仪何人?
那女子泪眼婆娑,左右看看,终下不了决心,“我……我心中都爱,都舍不下,实在难以抉择……”
谢怜怔了一下,方明白其中关窍,“也就是说,那个相思大仙满足所有人的祈愿,却并没有想过情爱的唯一性?”
灵文连连点头,苦恼道,“后来镇上的人纷纷向月老诉苦祈求,月老苦无良策,愁得不行。”
月老掌世间姻缘,本该能将一切拨乱反正。连他都无法,可见那个所谓的“相思”大仙,恐怕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角色。
思绪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灵文此时说出这桩秘闻,必定不是心血来潮,莫非……和自己的梦境有关。
果然,灵文立马解释道,“你可知,相思镇上所有被相思大仙赐福的女人,她们唤情郎作什么?”
灵光乍现,谢怜紧紧盯着灵文,不可思议道,“莫非……”
“对!唤作 哥哥……”
随着那声“哥哥”落地,谢怜耳畔又荡起了一阵回音。
“哥哥”,“哥哥……”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止不住的战栗和喜悦。
谢怜忍不住捂上了耳朵,可那声音仿佛并不因此而消绝,倒像刻在脑海中一般,源源不绝!
哥哥……
暗红的身影如闪电般出现在谢怜眼前,在灵文诧异的目光中,谢怜被抱起,往屋内而去。
约半柱香之后,声音才渐渐偃旗息鼓。
谢怜放下遮着耳朵的手,喘了口粗气,浑身泄尽了力气般,瘫软在花城身上。
“哥哥……怎么样,好些了吗?”
谢怜半坐起来,侧脸看向花城,摇了摇头,“无事。”
“我有事!”
谢怜愣了一下,忙上下打量着花城。“怎的?你受伤了?”
“我的心伤了。”
谢怜怔住了,莫非……他是醋了?
“你出了事,因何不告知我,反倒叫个外人知道。难不成在哥哥心里,我还比不上个外人吗?”
这话说的……真真是醋意十足,倒叫谢怜一时不知该如何做答。
抬首间,却见花城目光中满是忧心。他心知花城方才的捻酸呷醋,不过是插科打诨,想叫自己打消不安。
谢怜安抚一笑,也不戳破,乖觉地趴在花城怀里,不再说话。
其实花城本不必如此,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便是天塌下来,自己也不怕。
只不过……谢怜打死也不会告诉花城,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的原因,不仅仅是不想花城担忧的缘故。
更重要的是……尴尬!
对,就是尴尬!
因为最开始,连谢怜自己都没整明白,到底自己真听见了声音,还是因着床第间,花城的特殊癖好而引发的幻听。
自然,这话他是决计没有脸告诉花城的。
温存了片刻,花城忽咬牙切齿道,“走,去相思镇!我倒要看看,谁敢把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