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君说几句:
这是一位女跑者的自述,因为一次冰面上的7个多小时长途跋涉,我们看到了努力、坚持、不妥协的力量。
让时间再跳回2015年2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无良老公忽悠参加贝加尔冰湖马拉松,当时真没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虽然比赛的介绍写得挺恐怖:在西伯利亚最寒冷的季节,奔跑在世界上最古老而又最深邃的贝加尔湖冰面上,零下30多度的西伯利亚寒风轻易就能从衣服的缝隙中夺走人的体温。这是一个无边无际的莽莽冰湖,空气好到在起点就能看到终点,而光滑的赛道会令一半的选手摔倒,完成这项比赛,你就是当之无愧的“战斗种族”。这就是位列全球十大最艰难赛事的——贝加尔冰湖马拉松!
由于之前经常参加中高海拔登山、攀冰、滑雪以及冬季露营等各类活动,所以其实我更并没有把贝加尔冰湖马拉松当回事,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登上了北京飞往伊尔库斯克的航班。和177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跑友参加了组委会的赛前说明会,俄罗斯口音的英语听得我云遮雾绕的,当隐约听到全程只有一个厕所时,我必须要承认我都快哭了,我都能想象出自己被尿憋的像小儿麻痹症患者一样踯躅前行的样子……
第二天清晨,灰蒙蒙的天,像是在酝酿风雪,很适合播放前苏联的战争歌曲,总有股子悲怆的味道。大巴车把所有队员拉到贝加尔湖最南岸一个叫Tanhoi的地方准备出发,比赛原定10点半发枪,可由于天气原因出发时间被延后了20分钟,将近11点才开始。虽然是马拉松菜鸟,但也见识过许多比赛,但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浪漫的出发!在漫天白色的画布上,跑者们三两个并排,一点点向湖的深处蔓延,仿佛一只无形的画笔,合着最自然的线条画了一段明艳的彩虹。暴雪,狂风,结冰的湖面不过是画布上大块的留白。只要有这么一抹亮色,就留着希望。你也根本忘了自己,觉得就像彩虹里的一个分子。融入到空旷里。
可没跑出多远,我就预感今天将是一场艰苦的斗争,大雪厚厚的堆积在湖面,这样的线路徒步会很惬意,可跑起来却是欲哭无泪,松软的积雪卸掉了一部分力量,想要跑起来就需要消耗更多的力量,虽然我前面已经有了一批开路的勇士,可贝加尔湖面坚冰上的积雪,不像别处,踩几遍就成了一条踏实的路,在后面的同志们,可以省掉不少力气。在这里,你踩一脚,雪不过是从此处滑到别处,有没有开路勇士,区别并不大。而且因为脚感跟平常跑步不一样,身体的某处总是处于紧张状态,没跑两公里,就觉得疲劳的不得了。没跑几公里,我跟前后的队友就变成了断续的省略号,得眯着眼,抬着手,才能隐约看到远处的线条们。这些大长腿的战斗民族们,跑着跑着就没了踪影。
前10公里,拼了老命,看了一眼手腕上的TomTom运动腕表,花了一个半小时才跑完,成了有史以来最慢的一次,波尔多红酒马拉松边跑边玩,还不停喝红酒都比这个速度快。但我已经尽了全力最拼的一次。当看到第一个补给点的时候,内心其实已经开始松动,觉得无论如何也跑不到终点!在补给点喝了两口热茶,恢复了点温度,自己对自己发誓,就跑到下一个补给点吧,然后等着收容的气垫船(对,所有补给站都有巨大的气垫船)把我拉回终点,还不能忘了在收容船里多拍几张自拍,姐不玩了,不受这罪了!就这么自我欺骗,坚持到了15公里,这5公里又花了40分钟。我一直在弃赛和坚持下去两者之间摇摆。但一想到无良老公那副嘲笑我未完赛的嘴脸,一咬牙,再坚持一下吧!
我虽然只算是跑步圈打酱油的,但架不住胆子大,不训练就敢跑全马,也赶在5小时关门前完赛了几次,但这次马拉松却是最艰苦的一次,从未有过的疲惫,事后,没眼力价的朋友问我:“你多少公里撞墙了啊?”我狠狠地回答:“一起跑就撞墙,沿路撞,一直撞!”
因为在雪地上要多消耗很多力气,而且路面情况复杂,身体始终处于紧张状态,总觉得马上就要抽筋,从15公里到21公里的这6公里,跑得分外辛苦,看看时间,从出发到现在已经3小时25分钟了。之前看比赛介绍的时候,对组委会长长的一段介绍觉得特啰嗦,直接跳了过去没有细看:“贝加尔湖有超过20种局域风,风吹的方向也是变化多端,有的时候顺风,有的时候逆风,甚至有的时候从下往上吹。在低气压下,可能还会刮西伯利亚冷风,这种冷风的特点是虽然风力不大,但是吹在身上非常的刺痛。就算是温度只有零下十度,西伯利亚冷风都可以轻易的冻伤你的脸,并且穿透你运动服上任何一个外露的小口。”等赛后回过头再看的时候,这简直就是神一样的预言,唯一没说准的是,根本没有啥顺风,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你根本分不清来向,反正都在阻碍着你前进。眼睫毛被哈气冻住了,眉毛上也落了雪,软壳的裤子,在裤脚上积了小半个拳头的硬雪,平添了好几两的重量,一路不停的流鼻涕,带着手套擤不干净,风一吹,鼻头刺疼,从下午一点开始,又准时的刮起了大风,之前还是省略号的队友,现在就剩下两个相依为命的句号。是真下了狠心,就跑半程吧,然后等收容船。下午2点左右,终于远远看见半马处的补给点,大概十多个跑友停在 见半马处的补给点,大概十多个跑友停在那里,也不见他们继续出发,算算时间,是不是要被关门了?
那一刻,我内心涌出的快乐是大于失落的,仿佛这天底下最痛快的事情就是能被收容车拉回终点。可等我跑到补给点,充满希望的问工作人员“比赛关门了?收容车要来收容了吗?”俄罗斯大妞却不解风情的回答:“这些是半马完赛的跑者,你们全马的,还要继续跑!”我看了看前方,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又回头看看后面,还有几个小黑点缓慢且艰辛的往这边赶来。不厚道如我的人,只能从跑在我后面的人身上获得继续跑下去的勇气,心想着,收容车要来的话,也先收容他们后面的几个吧,再坚持一会,至少比他们晚一点上收容车。于是狼吞虎咽吃了些食物,拖着僵硬的腿,去参观了本次比赛唯一的厕所,怎么形容这个厕所呢?从外面看,是个漂亮的小房子,可真进去,却发现,像在浴缸上架了个椅子,一低头,能看见之前所有人排出的滔天巨浪,为了保护贝加尔湖的环境,这个厕所是不外排的,废物都收集在巨大的浴缸里。也真是壮观,可惜当时累得跟孙子一样,忘了拍张照片。
清理完内存,调整好心态,把目标定为等收容车来接我升天!然后毫无负担的跑进风雪里。可这份轻松也就持续了十多分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铺天盖地的大雪包围,天地都变成混沌的一体,雪花不停的糊在眼镜上,本来就混沌的世界,更看不清楚,风也更暴虐,吹得人站不稳,体温开始下降,即便累的迈不动腿,也不敢停下来,生怕被狂风吹得失温。那一刻是真的突然涌出了绝望,没有坚持下去的信心,之前的那些调侃,诅咒,发誓,在此刻都变成了麻木,只是机械的向着前方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天空放晴,碧蓝的天空看到白云,就像从噩梦里走了出来!回头看,暴风雪还清晰的在你背后,而前方,却是新世界。再大的苦难也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空旷的贝加尔湖这时又只剩下我和另一个队友。我们离北岸越来越近,可风也越来越大,之前抱怨在大雪覆盖的湖面艰难跋涉,可最后这10多公里,又换成了另外一种让人抓狂的路况。大风吹过光滑如镜的湖面,积雪根本积存不下来,雪粒像沙漏里的沙,被风吹快速流逝,只剩下光滑的冰面,这个时候,才发现出发时穿在脚上的小冰爪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走都走不稳,根本不敢跑。这时才终于领教了贝加尔冰湖马拉松的厉害,号称有一半的跑友都会摔跤绝对是骗人的!明明是每个人都要摔跤。
反正跑是跑不动了,就一心一意欣赏四周的风景。此时,距离出发已经六个多小时,传说中6小时关门的收容气垫船一直没有出现,只剩下我跟同伴两人孤零零行走在光滑的冰面上,又刮起了大风和暴雪,可刹那间,金色的太阳穿出云层,像剑一样,劈开了两个世界,灰暗痛苦属于过去,金色希望属于前方。湖面又时不时传出一声冰块和冰块碰撞的声响,在如此安静的世界里,那“砰”的一声,仿佛是早就藏在心里的一颗种子,突然发芽的声响。有时候,意境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贝加尔湖马拉松是我经历最艰苦的一场比赛,数度深处无光的暗地,反而让我看到了自己内在闪烁微光的湖面和白云。与其说这是一场比赛,更像是一种天启,直面最残酷的环境,让你在渺小和无助里看到内心最直白的力量。人都要摔跤。
其实,这最后五公里是线路里最艰苦的一段,累到极限,只能小心翼翼迈着小碎步在光滑的冰面上小心翼翼的挪动,身体疲乏了,可眼睛却轻快着,我贪婪的欣赏着贝加尔湖畔瞬息万变的日落。
已经好久没看到人烟,在离终点1公里左右,突然像从石缝里蹦出个猴子一样,一个穿着冰爪的外国大妞,踩着冰爪嘎吱嘎吱超过了我们,看着她架着胳膊,努力在冰面上保持平衡的机器战警的僵硬的样子,我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许这一路,我们的姿势也如此难看,队友甚至摔了八跤,但还有什么比终点就在眼前更让人开心的事呢。作为一名有演员天赋的人,我们怎能放过这个机会,和队友俩人又装着奔跑起来,然后同时冲线,开心的拥抱在一起。悟空早早的等在终点处,噼里啪啦狂按快门。这是这7个多小时以来,我听到的唯一来自现代社会的声响。直到听到快门的声响,我才意识到,我的贝加尔湖马拉松终于抵达了终点。我看了看表,7小时10分。直到这时,才知道组委会因为恶劣的天气,贴心的把全马6小时的关门时间延长,改成8小时,而大部分时间支持我跑下去的理由:等着收容船来收容,成了一个根本不能成立的论题。
但你看,虽然我在快要放弃的时候诅咒过无良老公,也跟自己说就走到下一个收容点,或者是等着收容船来收容,但其实,你内心是清楚的,你会坚持下去,你的所有成就感不就来源于你战胜了那些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