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驻热搜的丁真,最近出现了一些争议。
舆论关注他的焦点,从“甜野少年”“康巴汉子”转变到了“国企收编”“旅游大使”等带着些许评判意味的标签,继而,还有“部分男性对丁真态度”的讨论冲进了舆论场。
知乎里,有一个收获6.9万高赞的回答是这样说的:“我工作比丁真努力,比丁真有知识、有才华……”。
换句话说,就是有网友对丁真的爆红表示不解,甚至抵触。
有人认为,丁真的走红反映了价值观“扭曲”和“稀烂”,甚至有网友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将他的图片恶意P成奇怪的模样。
愤慨的网友们认为:丁真凭什么不需要有才华和财富,只因为一张脸,就可以得到那么多女性的喜爱?
如果说这只是单纯的嫉妒,那么也算是人之常情。毕竟“遥想”当年杨超越出道时,也同样不乏女生的羡慕。
但是,在这场关于丁真的讨论里,“部分男性”的不满不是源于此,而是来源于丁真的走红挑战了他们内心原有的、牢固的价值观。
“为什么讨厌丁真”的知乎回答底下,最高赞是这样说的:
“受伤最狠的是把‘做题’当主流甚至唯一出路的凡人。……”
“他的存在是对我世界观的一个冲击,我笃信人需要努力负重才能活于世上,但他不同……”
习惯了凭借奋斗才能跃升的价值体系和习惯一夜爆红的互联网逻辑相遇,怨气由此而生。在“部分男性”的世界观里,成功需要的是毅力和耐力,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丁真,还有像杨超越这样一类“不努力,却获得众多”式人物的横空出世,挑战了传统价值观里的奋斗规则,所以才会有人觉得受到了羞辱。
设想一下,随便问一名路人:“你羡慕丁真吗?”
得到肯定回答的几率有多少?当然不会是百分百。
问了身边几个朋友,直接说“羡慕”的,寥寥一二。为什么?因为没有可比性。
如果对一名出身普通家庭的小孩而言,很难对草根逆袭的故事有本质上的共鸣,因为他们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心态至少是平和的。
可是对一个和丁真、杨超越一样——出身贫困,学历和社会地位欠缺、常年生活在社会的底层的人而言,心生羡意,是不难理解的。
毕竟,一夜爆红这种好事,的确给两人争取到了更丰裕的物质条件和人生选择权。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生活只会变得更好。
如果丁真和杨超越两人还停留在素人阶段的话,他们两位甚至都不是那些控诉不公的人的竞争对手。因为如果不是那张脸,丁、杨两人的际遇很难说会发生什么样变化。
大多数人默认他们的起点是和所有人接近的,用那句老生常谈的话来形容:“处在同一起跑线上”。
比如,同样是靠一张脸上热搜,同期忽然走红的央视记者王冰冰,为什么就不会引起质疑和众怒?
央视记者王冰冰
一来是因为,凭甜美的长相上热搜之前,王冰冰就已经是很多“普通人”的羡慕对象了。
一份体面光鲜的职业,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也算得上年轻有为。
另外,王冰冰的人生轨迹并没有因为走红而改道,她还是那个令无数人歆羡的出镜记者,本来就离很多人的生活相差一段距离。
实际上,当杨超越和“锦鲤”的人设捆绑在一起,当丁真被做成精致的海报,这些现象都是静态的,既无声、也无害,获得公众的接纳与宽容并不难。
“锦鲤”杨超越
但他们一旦获得了实际的受益,就是动态的了——那意味着他们的人生有了新的翻盘,难免有人感觉“受到了威胁”。
“获利”,不是名声,不是热搜,也不是女孩们的尖叫,甚至都不是发财致富的机会。
而是那些许多人抢破头都想要争取的东西,比如国企的名额,比如上海的户口。
当普通人都在弱肉强食的机制里转圈时,有人跳出了这扇门,轻而易举地“上岸”,获得了垂青。他们让那些天天自嘲“内卷”和“打工人”的底层奋斗者作何感想?
凭什么一个小学文化,没有经过社会规训的野生少年,靠一张照片就获得了国企职位?
凭什么一个业务能力欠缺,以“哭”出名的女艺人,靠一张脸就轻松落户上海?
那么多人涨红了脖子,就只想问一句:凭什么?
今年有两个关键词很流行:一个是“鸡娃”,一个是“内卷”。
“鸡娃”是动词,指不断给孩子打鸡血、过度焦虑的城市父母。这些家庭里,父母早已将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奋勇变成具体、可落实的奋斗计划,然后像作战部队一样严密执行,滴水不漏。
“鸡娃”的出现,是很多将线性成长路径内化进头脑的人深层的价值观,他们往往是长大后抱怨“内卷”的群体。
“内卷”原本指“一种社会或文化模式发展到确定的形式后,便停滞不前或无法转化为另一种高级模式的现象。”
今天,它成为各行各业“打工人”用以调侃的话术,指他们对不得不参与竞争,随大流后透支自身精力的惶恐。
不绝于耳的讨论和恐慌中,一部分人开始怀疑努力的意义。
丁真和杨超越等网络人物的出现,一方面恰好呼应了他们这种疑虑,另一方面打破了某种心理防线。
网络游戏里有个说法叫“破防”,用在社会心理学上,指人由于心理防御被突破而感到受伤,继而产生羞赧、恼怒。
更深层次而言,那些声讨丁真的人,传递出的情绪不只是愤怒,还有委屈。
表面上看,他们要求的是平等,实际上也潜藏着一种心理:其他人,也应该和我一样从同一条起跑线上出发。
知乎上关于内卷的讨论
原本一样平平无奇的同龄人,忽然弯道超车,于旁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打破规则,被僭越和背叛的情绪油然而生。
一种对机会公平的要求和信条被挑战了,紧随其后的是被社会欺骗、被既定规则抛弃的愤怒和控诉。
这就像我们小时候都讨厌作弊的学生,更讨厌获得加分项的学生,旁人咬牙切齿:他们不需要“内卷”,因为他们活在“卷”外。
被模式化应试教育体系训练出来的一部分人,对公平性能否维持本身极其敏感,在这种高度敏感之下,他们也极易把一件事简单分为正反两面,比如输或赢、成或败,他人得利就等于抄近道,就等于不公平。
但难道,他们真的羡慕丁真、杨超越所拥有的一切吗?
前阵子,当“甜野男孩”丁真的笑容无处不在时,网友们善意调侃:这是一双没有经历过学而思和奥数的眼睛——皆因他不用面临升学的竞争压力。
这里的善意暂且可以视为一种“审美意义”上的羡慕,是排他的,是没有侵犯性的观感。
换句话说,人们羡慕的是那双眼睛的美感和灵动,羡慕他没有呈现出多数城市孩子那样,有接受过重重压力蹉跎后的疲惫。
但他们不会羡慕丁真没有接触“学而思”与“奥数”的机会。
厌恶丁真的人或许没有真正想过:“丁真和杨超越”们没有寒窗苦读十年,没有为争抢一个名额、一份机会而疯狂“内卷”,也没有面对大部分人面对的激烈社会竞争洪流,是为什么?
不是因为他们不需要,而是因为他们要不起。
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丁真念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帮家里干活,作为家里老大,除了放牛、放马,他还要靠挖虫草、捡松茸补贴家用。
他不是贪玩逃学而自动放弃了读书机会,也不是读不懂书,更不是小镇做题家。
都是实打实的贫家孩子,因为经济困窘没能接受完整的义务教育,更勿论高等教育的机会,是从一出生就被命运重重敲打的那一类人。
这类人一直存在,只是他们中大多数没有走红,没有发声,更没有话语权和选择权。
据2019年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我国本科毕业生约占全国总人口数的3.8%。号称人均硕士学历的某些平台用户,只要站到起跑线上,就已经拥有了超过多数贫困家庭的优裕机会。
值得一提的是,在丁真一夜走红后,除了戾气怨腾的那“一部分人”,还有另一部分人,默默给他寄书,希望他能真正变得更好,而不是沦为网红符号的流量牺牲品,继而泯然众人矣。
趁着“丁真热”,当地政府也决断选择拍摄旅游宣传片,把丁真打造成旅游大使,短短几周内,效果立竿见影:
据四川日报的一组数据,从11月16日起,理塘旅游搜索热度上涨了338%,以康定机场、稻城亚丁机场为目的地的机票订单较去年同期增长近2成;截至11月25日,甘孜酒店预订量较去年同期增长89%;
原本贫瘠的家乡,在这时成了丁真真正意义上的“天赋”。如果丁真不是甘孜的丁真,而是上海的丁真、东北的丁真、湖南的丁真,都不一定能创造一系列双赢效果。
天时,地利,人和的多方赋力,巧妙化用了流量时代对个体的关注度,为区域的文化传播和实际发展注入可持续力量,让丁真真正成了时代的礼物。
因此,“丁真现象”背后真正应该关注的,不是当今社会审美走向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是靠脸成名有多容易,更不是狭隘的羡慕嫉妒恨。
而是如何让这种成名路径得到接纳,减少代入和猜忌。
这是一个难题,也是一个挑战。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勿以类拒